有人可能会提出,马克思的结论产生于资本主义的资本积累时期,在资本主义经过了一个多世纪的调整之后,劳动者并未出现绝对贫困化的新条件下,人的断片化的问题是不是已经解决了呢?人们会想,随着信息时代的到来,机器可以自动运转,劳动者的生活也改善了,人的劳动强度大大降低了,闲暇时间越来越多,人类是不是就可以免除人性断片化的危险呢?情况并非如此。西方马克思主义者、美国学者赫伯特·马尔库塞认为:“进步的加速似乎与不自由的加剧联系在一起。在整个工业文明世界,人对人的统治,无论是在规模上还是在效率上,都日益加强,这种倾向不仅是进步道路上偶然的、暂时的倒退。集中营、大屠杀、世界大战和原子弹这些东西都不是向‘野蛮状态的倒退’,而是现代科学技术和统治成就的自然结果。况且,人对人最有效征服和摧残恰恰发生在文明之巅,恰恰发生在人类的物质和精神成就仿佛可以使人建立一个真正自由的世界的时刻。”[3]这是马克思的弟子在20世纪向人类发出的新的警告。
断片的人要走向完整的人、丰富的人,人性要复归,人的本质要全部占领,席勒和马克思在一百多年前就憧憬这一理想。不过席勒似乎是向后看的,他从古希腊人那里去寻找完整的人的楷模。他说:“希腊人的本性把艺术的一切魅力和智慧的全部尊严结合起来,不像我们的本性成了文化的牺牲品。希腊人不仅以我们时代所没有的那种单纯质朴使我们感到羞愧,而且在由此可以使我们对习俗的违反自然(本性)而感到慰藉的那些优点方面也是我们的对手和楷模。他们既有丰满的形式,又有丰富的内容;既能从事哲学思考,又能创作艺术;既温柔又充满力量。在他们身上,我们看到了想象的青年性和理性的成年性结合成的一种完美的人性。”[4]的确,古希腊人是发育得最好的人类孩童,他们创造了无比辉煌的古代文化,在他们身上有一种混沌状态的“完美”。但是,我们无论如何不能说他们已获得了高层次的“完美的人性”,充分发挥了人的一切潜能。一味向后看,我们不可能建构起完整的人、丰富的人。卡尔·马克思则主张向前看。他认为,只有消灭私有制,才能实现对“人的自我异化的积极扬弃”,才能实现“人向作为社会的人即合乎人的本性的人的自身的复归”。在这种情况下,“人以一种全面的方式,也就是说,作为一个完整的人,把自己的全面的本质据为己有”。在这里,马克思指明了一条从断片的人到完整的人的真正出路。那么,马克思所理解的“完整的人”究竟是什么样的呢?马克思认为,完整的人、丰富的人、全面发展的人作为理想的人,应该具有人的类的全部特性。而“自由自觉的活动恰恰就是人的类的特性”。这里所谓的“自觉”,是指人的活动是合目的性合规律性的,人能按自己的需要展开有目标有计划性并具有能动性的活动;这里所说的“自由”,是指人的心灵的自由,即人的知、情、意诸心理功能的自由协调的活动。用马克思自己的话来说,就是“人同世界的任何一种属人的关系——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思维、直观、感情、愿望、活动、爱——总之,他的个体的一切官能,正像那些在形式上直接作为社会的器官而存在的器官一样,是通过自己的对象性的关系,亦即通过自己同对象的关系,而对对象的占有”。这意思是说,对于“完整的人”来说,他在面对他所生活的世界的时候,他不感到有障碍,他的所有的心理器官的门窗都敞开了,他的心灵处于一种自由和谐的状态。